嗣法小師淨柱編

書問二

與石浪首座

自首座去後,每以入山不大深為憂,故今年春亦欲掩關以深之。忽無所至,知首座早已出關住超山矣,豈技癢之?若是耶,朽尚掩關者有四故:一、以法門愈亂愈不可辨,亦且不必辨,以正不勝邪故;二者、觀時觀機,知分知力,恐不知不觀,非唯無益,且有損故;三者、屢有不可卻之招,恐費周折故;四、以行人數十輩忍苦忍貧,死守不去,唯恐住持不耐,久為不安,以約三年之限為慰諸行人故。但不識首座何所見而入、何所見而出也?前光明寺有二僧來,一稱首座為姪、一稱首座為弟者,俱以老成,俱以吾首座不甘寂寞為言,今聞遷住,可謂之知侄與弟者矣。雖然,倘住超山,自有別意,非人所能料,則慰我甚矣。

前得首座書,讀未竟,而象田即念書亦至,彼亦往往以我不復出為願,故聞其守益堅、語益切,此與吾首座臨行與藻雪言無異也。倘首座之守亦無異,則雲門二甘露門,他日普天匝地有不可量者在也。觀象田嘗以得吾首座為有同氣,為幸為慶,此深有挽回薄俗之度者,首座又不可不時通氣脈,為他日計也。

又聞首座每與人抗,此金與石觸之謂也,知不可勝而為,不可也。況法門雖屬不堪,不久自有定論,何用是汲汲為故?

我於二月十五入關,大書聯曰「定論不須下千古,偷安聊爾約三秋」,此立而待之之道也,願吾首座亦宜安心而待之。

今洞下雖不乏人,但少遞相護惜者,聞永覺師為人頗端,此可幸事,但可讚之而已,以其扶律,行事不致損故耳。無諍無辨之道,正宜今日力行,山居殿有半功、葵心,已退執事月印、嵌石二公,并知眾敬愚及數十輩少枝葉可稱精進,即鶴凌孫亦頗能逐隊執勞,能久久不退,或有過師之作,未可定也。首座所應承緣事,得能修德以化之,則無不濟者。若以末為本,我不願也。

目下近遠意頗悅從,但以歲儉為難,禪堂從房一齊歇下,聽緣而已。方今各各努力,鋤钁山田,較首座去時俱已轉生作熟,盞飯可供四十人,菜圃春收可續絕糧。即堂中主有山鳴,悅眾有維弦,書記有藻雪,普梆一響,草鞋如虎,此山居之近況也,寄聞吾首座喜之。

復黃元公司理

宗風雜沓,王事勤劬,此窮和尚之對極門徒也。承訂梅花開後,主人對客。今梅花開已,主對客已。有人問客:「如何是主?」不識居士何以答之?山中萬境雖閒,無奈諸禪者往來煎逼特甚,此入山不大深之故也,故限約三年掩關以深之,昨已偷安矣。

與余集生中丞

昨承光顧,使十四年來積想一傾,頗稱慶快。及捧讀復黃海岸居士書,至「為道不為名,為法不為身」處,令人愧愧不休,幾欲薄懶瓚而不為矣。復自顧疏拙,恐螳努之,取笑於人也。然法門危亂,得居士兼內外而護之,衲輩敢終默而置於不聞耶?第觀時觀機,思懶瓚之尚不可薄也,容山居殘局苟完三年,鄙願得遂,當拼此殘質,唯命是從,是至願也。

復章天對居士

每當岑寂時與道侶相集,一詠鬱花,令人遊夢無盡。忽接惠翰,暢讀花因,欣慰欣慰。爰發孝廉已先居士著鞭耶?天華護彩,舍此其誰?山荒失賀,居士能為我致意否?禪道之衰,今時已劇,所期入此門者以真實履踐為先,然後應機接物,妍媸自辨。所以佛祖言句大似試金石子,具正眼者用之,任他頌古拈古、轉機著語,是佛、是魔無不悉辨,履踐不真者未免金鋀易換矣。居士天性生知,讀書之暇又能搆此格外語言,逢場作戲無不可者,再得捉膝時一番商確,然後流通為美,鬱花之洗豁人目,見者無不以為不朽之業也,恨不能多得耳。昨有相知,欲為小序,至手當即寄覽也。

復曹一蕊居士

前接尊翰及箑頭,深知不忘我故人甚,但天各一方,流光漸遠,每一興懷不能罷。眾命千里杖為愧,仲春得脫雲門,入西溪寶壽,非隆慶也,較隆慶深數里,竹木蕭疏,修徑不減雪棲,是嚴印持。聞子將諸公所蓄以遲某者,憶往與兄輩願頗不淺,此特為之先導耳。天如居士兩番入山場後後訪之,想已還新安矣,其冷骨如故,真隱君子也。聞白僧兄獨居故里,欲附一信,與天如往,奈又不果。山居初得安懶,幾與世隔絕見聞,故不及為覓便郵。兄有書往,幸達此意,不識何時來湖上也?

聞兄近不乏道交為慰,又得趙居士偈意更慰,第不即覿面為惜,想真辦道人應不便爾休去。其間出入,於境緣逆順處定能以不欺自鑑耳,聊評其意以復。長至邊,果能一遊乎?先附力主做功夫語,二紙一煩致之。

嵌石兄近況每同弟打橡栗為安心法,因續元去,促托筆伸意。翰生棧西蘭友兄弟蹤跡,何似有便,通我以慰念舊之懷。世情擾擾,法門猶惡,有心者能一揀邪正,庶報佛恩於萬一。弟亦當於岑寂自砥,以觀其時也。

承書與續元禪友來,如親覿一度,即以書復續元去,亦應如見我然,猶未免於一水盈盈之思也。不如天如兄偷空入山數日,與七十二賢峰分賓列主,談以為暢,力窮向上,不涉世緣,令人益珍其為老成。聞兄近況頗細,稍慰。懸懸趙公之約,何以杳然?不可以兄之憨法帶累人也,笑笑。

答祁德公居士

秋空岑寂,忽承令弟至,得接尊翰惠施,又知道念日堅,雖覺喜躍,然猶未能深慰鄙懷者,以居士是大猛烈人,定能一刀兩段討個分曉,而肯悠悠說堅、不堅乎?堅、不堅,則疑信相參,隨人上下而已,宜居士所不為也。近欲入閩,將有一年之別,古人云:「三日不相見,莫作等閒看。」想居士自能努力,而不俟衲歸,當先有便,羽報平安也。

答邢吉先居士

前翰中有「一切無心即離俱病」之問,此特遣著語耳。苟執而不化,則又有「無心猶隔一重」之語,其疑又何有已時乎?真辦道人觀時觀機,竿木隨身,逢場作戲,出處聽緣而已。至於功名,宜冷則冷之,離亦一道也;宜熱則熱之,即亦一道也。但得左右逢原,何病之有哉?

與蔡子穀居士

世情戀戀,法愛猶覺依依,但不可為愚者道耳。分袂歸,每與相知言及護持金粟之神,餘光豈止被及一法相而已哉?不知近日戒酒光景何似?石車兄以雨阻,不及入山,特遣侍者渡江踐約,可謂不負先師者。見時煩為致意。元公居士幾日曾相見否?

與集生余中丞

承護念,入閩冬復春矣,不識道體健飯否?叢林得人否?某抵長慶來,縉紳居士俱欣然,誠不虛老居士願。華雨監院雖根性過緩,亦稱穩當。臘八日,付戒一壇,春新積香儀,續置禪堂一所。張方伯捐俸結制,內外三百餘俱精進。擬浴佛解制後,同京臺諸居士上雪峰,或可存老居士意,第欲併爨恐不易也。大約閩中法道,邪禪未熏,似有起色在,宿願未酬者,今正是時。且僧俗望駕如渴,未審肯即扶策否?否則冤有頭、債有主,與山僧有何交涉?衡廷田事勢不可復,茲另捨百金造廊。起手其東邊精室,向為人得,今己力為復之,以滿尊願,為杜口處耳。此間興廢任在居士,故不得不喋喋也,餘不悉。

與季超祁居士

閩中緣未竟而歸思動者再矣,雖知僧無家,其如知己何?近聞邊報甚恐,而憂國憂民之人未審此時作何話說?陰翌之論,斯林下人所深愧也。觀令弟才力裏赤片片,終不甘弄寓山片石已者,居士能佐之乎?今居士既承當個事,則知向之稱隱稱逸,可謂前言戲之耳。古云:「見道易,守道難。」而行道復難,況戴兩莖髮而居於行守之間,抑又難中之最難,不可不深慎也。居士勗之。

與陳華甫居士

福建佛事,喜無男女雜踏之擾,諸鄉縉紳俱認真護念,第衲所深意投老者,唯寶壽拳石耳。況與諸善信大有夙緣,令人夢寐以之,非勉強也。惟居士力護,以俟衲歸,歸期舊約,或半年、一年,決不至爽信者。今秋入闈,定當努力,念我山林人自不能安邦定國,又無德堪為陰翊,惟居士蠖伸一肩任之而已,使人人各發此念,而國界未有不安者,居士勿以一人力微為自怯也。我教謂一人發真歸元,十方虛空悉皆消殞。此雖理路,亦可事推,況居士已知會萬法為自己者,則一人自幹一人事,皆居士之本願,衲特為饒舌耳。忝知愛之私,故私望之。

答陳克一居士

石頭南嶽上諸祖,以人多質樸,故酬對處顯多密少。其真證者即顯亦密也,其未證者俱以意通,意通則落知解,即密亦顯也,非師家咎也。至於石頭南嶽猶顯密兼唱,下及五家分門列戶,純貴乎密者,以人心雕琢殆盡,有錯會者、有附會者,真假莫辨,非的悟的傳、暗機圓合、賓主協通者,孰能把住探竿知水之深淺哉?所以推此秘密一路最妙最玄、極尊極貴,使放僻邪侈、惡魔外道不能假借以亂真,此不得不密也。古謂威音王以前無師自證即得,威音王後無師證者盡屬魔邪。良有以矣。今居士雖做處質樸,省處亦真,故見諸祖平實顯言,一印印去,略隱密便料理不下,此過在以顯為顯,未能顯密圓通耳。如居士所印正脈中南泉之寬廓非外、寂寥非內,及不是心、不是佛、不是物等謂無疑,至於斬貓、趙州頂鞋等謂不了則疑信相半,非過量人所自安者。唯居士更過此關,則一任懷中抱子、腳後登妻,盡是秘密法門,否則平地上跌有日在。珍重,珍重。

復贛州嵯峨諸檀護

靈際斯興,道音遠播於桑門;佳聲此振,德化潛施於詞苑。瞻貽言而色起,聞高韻以神飛,恭惟諸大居士閣下:心空及弟,氣吞秋月之長江;意極無為,法運春風之百丈。嵯峨古剎,賴檀信而重整型規;寂照寶方,得法侄而一新儀範。叢林幹蠱,祇樹金湯,內外得人而有慶,邇遐獲善以無虞,想佛法之隆盛俱讓豫章,思祖道之恢弘咸輸廬阜。衲入於仙霞,經三百而遊七閩,目窮水山之勢,離乎浙地幾十度,而接八行招歸故里之殷,且解富沙之新令,還酬寶壽之舊緣,或趁春風而笠戴,江西事難預定,或取白門而棹遊貴境。法不先期,茲承寵召,未便專辰,聊申裁復以代晤言。

復王東里總憲

下雪峰滿,擬走候道履,奈隨緣轉流,覽古汀淹滯山水,曾以數行遣徒代訊。復為永安路阻,至今覓便無郵,每念華林把晤,若非老居士打開格則的,又焉能令貧道肆口恣心,橫拈到弄,為作家相見也?呵呵!冬制正結建寧之普明,而洽禪友適至,捧讀翰招住持三平,不勝踴躍。奈先一日為建陽靈峰邀住,未及應命而至,然積想未消,終當向百丈漈邊與老韓覿面相見,不煩向侍者處尋消問息也。偈扇伴啟,草復不宣。

答考亭朱步紫使君(附來問)

佛曰覺、儒曰睿作聖,皆屬思也。六祖乃謂不思善、不思惡,則孔子九思中間,思明、思聰、思問難等獨非善歟?周公夜以繼日,思兼三王而施四事,豈非欲多多益善歟?善何不可思也?關睢寤寐反側,鍾情窈窕,思果善歟?惡歟?豈聖人獨難之歟?且善惡雙遣,思置何處?釋亦戒偏空也,抑聞之老莊,其言:「上善若水。」水和萬物而不爭。又曰:「賊莫大於德。」有心,而心有眼,六祖無,亦欲人忘其爭、去其眼歟?易稱無思也,寂然不動,感而遂通天下之故,此語頗有會歟?三教一理,愚蒙未能融合,大和尚何以教之?

人生日用雜念雖多,不出善、惡、無記三性,出則為空、入則為有,空為小聖、有為凡夫,唯大根器、大力量人以中道第一義諦,不偏不倚,極學窮參,一旦豁然,空、有雙銷,二六時中隨緣任運,不著於凡、不住於聖,兩邊不立,中亦不居,克盡己私,復還天理。如鏡垢盡,因人妍醜,非鏡有妍醜也。佛為覺、睿作聖,亦若是而已,非屬思、非屬無思也。非思,故寂然不動;非無思,故感而遂通。道之上善、儒之至善、釋之性善,非善惡相待之善也。此語三教真可會通,一言以蔽,又何足疑?若疑六祖不思善、不思惡,似屬無思,不妨深體六祖問意,即知宗門謂「教外別傳,直指人心,見性成佛」,直接引人之言外風規也。

彼以三教學人著於言教,不重己靈,去道似遠。間有體認,誤以思惟測度聖人境界,說時似順,行時卻違,不肯將此思惟測度的心體究一番。故祖師西來,見人說心、說性,要覿體舉出個心來、性來;見人思善、思惡,要人覿體舉出個思善、思惡的道理來。故六祖問惠明曰:「不思善、不思惡,正與麼時,如何是明上座本來面目?」惠明言下大悟,則知宗門為人別有長處,其意非專教人不思善惡也。

今老居士既已會通,肯於不思善惡處更加參究體認一番,定知飯是米做,從上疑情一笑而釋矣。然參究體認是又思,思者與思不同。教中先以無思為體,後以有思為用,尚屬漸途,以其不如頓教,以思無思之妙反思靈燄之無窮也。故終日思而無思、無思而思,高登聖域,豈小聖只知無思而凡夫只知有思耶?

此六祖去古未遠,尚可如是提撕。處今之世穿鑿殆盡,才有言語知解橫生,不能復爾激發後昆,至使陞座指揮難為下口,不得已曲暢旁通。若一味以言遣言、以理遣理,使人撞入葛藤,無有解脫,此無貴於宗門也。衲不敢以宗自居,特信宗之妙,或可與老居士同參。何如?

答唐祈遠孝廉

昨走數行,草草附訊,正恐道駕冒暑,令人不安,忽接惠翰,殊慰鄙懷。所云:「弁山法道,居士全始,實賴全終。」然全終惟艱,貴使先瑞兄安於常寂耳。雖雲門一脈靡靡不振,而弟兄之分恒安枘鑿者,皆貧道自甘所致。今一旦僭竊,不唯取笑諸方,亦獲罪於常寂矣。況寶壽雖小,未可遽有庖人之越,萬不得已,尚容秋涼一奠弁山,擇一法侄主之,一整無諍之風,庶不負全始盛懷,而且為全終穩策,餘則不敢與聞。向承布施,百不卻一。此謹奉璧者,恐蹈傷廉故轍耳,笑復不盡。

復弁山諸法侄

叢林者,道德之所從出也。欲行道德,先正名言,名言不正,道德廢矣。今弁山法道已遍天涯,而獅蟲咀嚙,賴以鎮安,使愚得以傍觀泉石,猶冀略伸管見於他日耳,恐一番當局未免迷生,此在諸法侄所宜深護於我也。況百丈移龕未曾親送、二世新遷未曾遣吊,萬勿復舉,杜我將來。常住公物,檀護公書,統此璧謝。

與離言法侄

「冤有頭,債有主」,此大眾告諸龍天,而吾法侄有不容避者。昨數行中無許多便宜與法侄討得,若為先讖焉?兼之護法傾城,即請高踞龍華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