嗣法小師淨柱編

住紹興府天華禪寺語錄

崇禎五年,十二月十二日,入寺。

三門。「者裏是甚麼所在?」旁僧曰:「是三門。」師曰:「已後向人切忌道著。」

大殿。「於一毫端現寶王剎,用許多氣力作麼?坐微塵裏轉大法輪,占許多世界作麼?總不如山僧將錯就錯去也。」遂展具。

伽藍。「山僧一向喫飯穿衣、屙屎放尿不著個所在,今日借重了也。」

祖師。「一向你拖累我,今日我拖累你。」拈起香曰:「會麼?不會,看取下梢頭。」

方丈。「若道此是毘耶離,又不是個維摩詰;若道此是摩竭提,又不是個黃面賊。且道:畢竟是個甚麼?」良久,曰:「莫教疑殺天涯客。」

即日上堂,拈疏,曰:「自從若耶溪上得者個消息,從來不曾舉示於人,今日仰勞維那對眾宣出。」宣疏竟,指法座,曰:「此不是寶華嚴飾,又非嫩草鋪舒。咦!且看方上座坐斷天下老和尚舌頭去也。」遂陞座拈香,曰:「此一瓣香,竺乾付囑、震旦流芳,君臣得之而有義、父子得之而有親、夫婦得之而有別、長幼得之而有序、朋友得之而有信。且道:衲僧得之又堪作個甚麼?」良久,曰:「今日熱向爐中,端為祝延 今上皇帝聖壽萬安,皇后齊年,太子千秋,文武官僚咸增祿位,更願本府各廳、兩縣諸衙泊、及本寺護法檀那,不負靈山之付囑,永為我道之金湯。此一瓣香,下種於南高峰錫杖泉邊,生芽於南嶽山毘佛洞裏,發榦於天目圓通巷口,開花結果於雲門石傘峰頭,果熟香舒於黃安小天台鷂兒山下,狼藉一個、兩個於南天台香柏峰前,飄落三個、四個於寶泉象田及蘭芎山畔,今日天華堂上和盤拈出,供養顯聖堂中傳曹洞正宗第三十二代湛然大和尚,用酬法乳之恩,伏願處處園栽無影樹,家家花發不萌枝。」遂斂衣就座。白槌畢,師曰:「若論此事,如優曇華時一現耳,眾中還有不惜身命向懸崖絕頂攀折得者麼?」良久,曰:「如無,山僧且牽枝引蔓去也。山僧也不知佛、也不知法,只曉得遊山翫水、嘯月眠雲,與猿猴為伍、麋鹿為群,誓不出山,活埋為計。所以自志偈有『翻轉杜園還杜田,那管十年、廿年、三十年』之句,今日為甚麼又作者個彀當?噫!要且不為別事,昔日大慧禪師於行腳時,因見宗風寥落、混濫者多,所以誓不作者般蟲豸。已後出世,有人問云:『和尚向道誓不作者般蟲豸,今又爭得如是?』慧云:『盡大地是個杲上座又作麼生?』雖則事無一向,未免相累解嘲。今日山僧倘有人問及,又當作個甚麼解嘲方法?」以拂指前曰:「你看天華落也。」大眾回顧,師便下座。

結制,上堂。拈疏,曰:「釋迦拈的、迦葉笑的、達磨坐的、神光立的、一切護法國王宰官護不盡的,悉在裏許,有煩維那對眾宣出看。」宣畢,指法座曰:「舉足、下足,動念即乖;瞬目、揚眉,擬心即錯。且道:畢竟如何?咦!不見道:若有路可上,更高人也行。」遂登座。白椎畢,師曰:「者個第一義,達磨西來已被梁武帝當頭一問,直得口如扁擔、眼似流星,滿口舌頭道個廓然無聖,不知已落二落三了也。爭奈武帝有殺人見血的手段,又拶一問云:『對朕者誰?』達磨答個:『不識,不識。』雖好,也只救得一半。及乎淒淒渡江,九年面壁,要救那一半不得。後得神光立雪斷臂,不惜身命也要扶持那一半,乃至六代五家沿流至今也要扶持那一半。殊不知,那一半人人本具、個個不無,為甚麼不知?不道你不知,只是你不會。即今天華會上,若聖、若凡,若男、若女,若貴、若賤,若長、若幼。」遂舉拂曰:「還知麼?既知,為甚麼問著那一半便忙然不會?莫道你不會,即三世諸佛也料理不下。故古德也只好旁通一線,道:『欲識佛性義,當觀時節因緣。時節若至,其理自彰。』大眾且道:如何是自彰的理?眾中有倜儻者出來商量看。」

僧問:「如何是不識的意旨?」師曰:「恐汝不能皆隨我道。」進曰:「不識意旨蒙師指,滿口道廓然無聖意如何?」師曰:「九月莫道春風多。」進曰:「恁麼則人天皆仰,四眾咸尊去也。」師曰:「鈍漢。」

問:「十方雲聚,克志無為,無為的句,乞師垂示。」師曰:「霜葉紅於二月花。」進曰:「人人鼻孔撩天,個個腳跟點地。」師曰:「知恩方解報恩。」進曰:「恁麼則萬方歸化日,九土仰清光。」師曰:「且到堂中穩坐去。」進曰:「眉毛爍破四天下去也。」師曰:「閒言語。」

上堂。「噫!莫妄想,山僧者裏無恁麼餿茶臭飯穢污大眾,只解春耕、夏耨、秋收、冬藏,積幾擔米、堆幾擔柴,集幾個沒伎倆禪和整備著銅琵琶、鐵拍板,相聚喫莖虀,放個太平曲,只是莫唱無生歌。者無生歌,黃面老子語言,如山堆海積,四十九年不曾唱著一字,即歷代祖師說個師師相授,也秪是遞相熱瞞,直得先師於慈舟師公處竊得個拂子,不值二三十文以為奇貨,出入隨身,逢場作戲,拖泥帶水,造妖捏怪,惹得四眾攢頭。又道『三根普利』,將者拂子用得柄斷毛枯,付與山僧,曰:『向後人天眾前舉揚個事去。』山僧彼時幾乎被他連累,幸得眼清手快,接來拋向糞掃堆頭十有餘載,今日見他伎倆俱消、光怪俱絕,特地拈來,忽得一夢,夢見一個無面目的童子,唱個歌兒,著實有些奇怪。歌曰:『日出堂堂,照見皇皇,皇皇騎馬上傖塘。』山僧聞得直得通身毛豎、夾背汗流,只得掩耳而歸,幸不聞他末後一句。若聞得,如何有今日事?眾中還有忍俊不禁者,出來試道看。」

僧問:「凡聖不通,人天莫測,深深密密的句請師道看。」師曰:「巧言不如直道。」進曰:「大小天華被某一問,直得指東話西去也。」師曰:「闍黎伎倆只如此耶?」進曰:「任從扯來蓋覆,秪得一半。」師曰:「者一半還讓闍黎得麼?」僧一喝,師曰:「野狐精。」

小參。「『金粟打,黃檗罵,纔到雲門便放下,若還以此作禪宗,後代兒孫成話靶。』此博山大師偈也,流布諸方,盡作是非話會。天華今日拈來,雖不能起博山一笑,也要諸方簡別。他道『金粟打』,大似自無手,怪人打。『黃檗罵』,大似自無口,怪人罵。『纔到雲門便放下』,大似自無落處,卻怪人說放下。『若還以此作禪宗』,大似靈龜曳尾。『後代兒孫成話靶』,卻被他道著。且道:道著個甚麼?放下著,大眾!此是先師潑不了的惡水,今日事不獲已,不免又污大眾。期已過半了、米已喫完了、柴已燒盡了、行人筋骨已磨穿了,山僧在方丈裏引領而望,巴不得個還飯錢、柴錢,酬勞行人的來,直望到如今杳無消息,所以今日只得教你放下。」良久,又曰:「放下。」又良久,曰:「更放下。諸兄弟!還放得下麼?昔日大死翁參寶峰,入室,峰云:『直須斷起滅念,向空劫已前掃除玄路,不涉正偏,盡卻今時,全身放下,放盡還放,方有自繇分。』翁即頓領厥旨,峰乃擊鼓告眾曰:『深得闡提大死之道,後學宜依之。』諸兄弟!還似你纔做到無撈摸處便怕落空亡去麼?還似你纔得一知半解便胡做去麼?還放得下麼?放不下且置,畢竟如何是闡提大死之道?」眾無語,久之,師大怒,罵不止。一僧纔出,師以杖打罵,歸方丈。

求嗣,上堂。「第一義,第一義,打破虛空補不及。第二義、第三義,以楔出楔終不濟。第四義、第五義,如何說個西來意?」乃屈指曰:「第六、第七、第八、第九……,乃至千義、萬義、無量無邊不思議義,總不如個觀音菩薩買餬餅,放下卻是個饅頭。」良久,曰:「饅頭且置,畢竟如何是觀音?若識得,便曉得住處;曉得住處,便曉得他去處、來處;曉得去、來、住處,便曉得他不去、不來、不住處,便曉得他三十二應、十四無畏、四不思議,便好求男得男、求女得女。」舉拂,曰:「莫者便是麼?若不是,畢竟向甚麼處求?大眾!今日齋主求嗣,請山僧陞座,於中儒宗賢聖聞得山僧如此舉揚,大有相違。既是三教一家,孔子道:『富而可求,雖執鞭之士,吾亦為之;如不可求,從吾所好。』何故釋門只是教人求?殊不知孔子語句四方受敵、八面玲瓏,只因自古聖賢將孔子鼻頭一把捏住,吐氣不得,直得釋迦老子為通一線,尚未相信,今日山僧與他大通一下。我也說道:『富而可求,雖執鞭之士,吾亦為之;如不可求,從吾所好。』你道:『今日齋主所好,好個甚麼?』他好生男,好生福德智慧之男;他好生女,好生端正有相之女。大眾!此是孔子自家說的,與山僧無干。」

觀音誕日,小參。「你道觀音今日生,我道觀音今日死;你道觀音今日不曾死,我道觀音今日不曾生。不是拗直為曲,實乃順理成章。今日山僧落堂,幸而不隨大眾腳跟。若隨,還教我慶即是?弔即是?」良久,曰:「昨日有人來顯聖,明朝更有下天台。」

上堂。參頭白椎,曰:「法筵龍象眾,當觀第一義。」師亦高唱曰:「法筵龍象眾,當觀第一義。」乃召大眾,曰:「恁麼,還是山僧辜負參頭?參頭辜負山僧?若山僧孤負參頭,卻是銀碗盛雪;若參頭辜負山僧,卻是明月藏鷺。若山僧即是參頭、參頭即是山僧,卻又類之不齊。若道:『有甚麼山僧?有甚麼參頭?』卻又混則知處。諸兄弟!須知人人有如是奇特、有如是神通、有如是遊戲、有如是三昧,為甚麼自己埋沒了,向人家腳根下求佛、求法?祗因你向人求,所以自己許多妙用都在山僧光明裏許。汝能一念回光去,山僧卻在汝光明裏許,二六時中一舉一動有甚麼過?所以道:拈來無不是,用去莫生疑。豈不見《法華經》云:『治世語言、資生業等皆順正法。』不要聽得恁麼說,便將殺盜婬妄、貪瞋癡慢一味鹵莽承當將去,必須試看:境界現前,不似落湯螃蟹一般麼?一言半句,自然合宗合教麼?所以山僧尋常見此等人有個驗處,只如上大人丘乙己化三千七十士,你道合那一家宗?合那一句教?若合不得,切須仔細。若不仔細,祗是個鹵莽無慚愧漢。」

舉:「夾山道:『老僧二十年住此山,未曾舉著宗門中事。』有僧問:『承和尚有言:「二十年住此山,未曾舉著宗門中事。」是否?』山曰:『是。』僧便掀倒法座,山休去。至明日,普請掘一坑,教昨日問話僧來:『老僧二十年說無義語,今日請上座打殺老僧,埋向坑裏。若不打殺老僧,上座自著打殺,埋在坑中始得。』其僧束裝潛去。」師曰:「你看,此等便是鹵莽承當漢。若是真個有氣息的,待他要你須自著打殺,便如前掀倒法座,豈不俊哉?雖然,夾山有法座許你掀,假饒無法座,又掀個甚麼?」師忽作掀勢,曰:「哱